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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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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蘇天天有點愧疚的說,“我那是和你生氣碰到溫若何,就那麽一說……”

“和我生氣,就去和別人說……”寧川被這樣的回答氣得鼻子不來風,“你和我一起就這麽委屈啊!什麽都不能和我說,要和別人訴苦才行?”他的火憋了整整三天,還以為她今天直接去創意部報道了呢,沒想到她還知道回來啊。

“我不是沒來得及麽?”她嘟囔了一句,“況且你也不是什麽都不和我說麽?”

“我沒和你說什麽?”寧川反問道。

蘇天天撇開臉,“反正既然大家都不說,就沒什麽好說的,這件事是我做錯了,不過你也罵完我了,也沒什麽要說的了吧。”

寧川上周五就被溫若何的“自責式攻擊”憋了一肚子氣,如今蘇天天也這樣不疼不癢的道歉來堵他的嘴。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脾氣還是挺好的,可是最近碰到她就成了個壞脾氣的人,不僅吃悶虧還大損形象。

“什麽叫大家都不說,我不說什麽了?”

蘇天天是個肚子裏裝不了什麽秘密的人,雖然極力忍耐,但是話到嘴邊,已經憋不回去了,“難道我爸找人打你的事你告訴我了麽?你還不是什麽都不說,就自己做決定和我分手了麽?你問過我的意思麽?你想過我的感受麽?”

寧川一楞,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就像是四年前那天晚上一樣,他面對那些羞辱,那些漫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記得蘇天天還在家裏等他,出門的時候,她坐在床上對著他和寧姍揮手作別,“路上小心哦!小川,回來的時候記得幫我買包奇多,要燒烤味的哦!”

他說,“這麽晚還吃?”

她嘿嘿的傻笑,“不是說好晚上一起看電影的麽,我在下載呢!”

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寧川的心裏一直帶著悲傷,戀愛這種像蜜糖般的東西離他很遙遠,而他也很避諱,太過幸福的東西往往會襯托出更大不幸。和蘇天天在一起,似乎一切都變得那麽簡單,而他也可以把自己的傷疤一直藏著,就好象真的忘記了一樣。

可是傷疤只要在,終究會被觸碰到。

帶著臉頰上微微的麻感,他一路往回走,並不算深的夜裏,路上還算熱鬧,他走進超市,站在零食貨架邊,像是被釘在了那裏,直到一個小女孩推了推他,“大哥哥,你讓一讓。”他回神,退了兩步,小女孩沖他笑了一下,伸手拿過貨架上的一包奇多,蹦跳著對不遠處的媽媽叫喚道,“媽媽,媽媽,我要吃這個!”

寧川收回目光,才發現,原來燒烤味的奇多只剩一包了,剛剛還在自己的手邊,而現在一轉眼就不見了。

有些事,就是這樣突然,擁有和失去,就是一瞬間,遲疑了一下,說明還不夠堅定,那麽失去了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兩手空空的走出超市,現在的他,好像真的什麽都沒有,正是因為沒有,才更加沒有資格去擁有什麽。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已經失去了,和他在一起,蘇天天也會失去一切吧?他有什麽資格,要求她也失去那麽多呢?

他緊緊的閉上雙睛,睫毛微濕。

現在想來,他不僅沒能走出和蘇天天在一起的回憶,也沒能走出過去的傷痛,他自己都做不到,又憑什麽要求蘇天天做到呢?

大吼完一通,蘇天天睜大的雙眼也有些濕潤的感覺,她吸了吸鼻子,“咱倆誰都別說誰,誰、誰都沒什麽好說的。”

確實沒什麽好說的,要說此時還有什麽可說的,那便是他可以問問這事她是怎麽知道的。轉念一想,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聯系起他回家以後看到姐姐寧姍,蘇天天是怎麽知道的就顯而易見了,如此看來,確實沒什麽好說的了。

早前蘇天天還在怕兩人尷尬,事實證明,現在她不用擔心尷尬了,而且還是一勞永逸的,因為她要搬走了。

於是見寧川不說話,她大步走過去抱起自己的紙箱子,轉身想走,又停下了腳步,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自己還差點什麽沒做,於是側臉對他說,“這裏留給你了,我走了!你就不用送了!”

這話聽起來很耳熟,寧川一怔,像是四年前自己對她說的,回過神來,蘇天天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當蘇天天在創意部找個張辦公桌放好自己的東西,她都還覺得很突然,像她這麽懶的人不但工作了,竟然還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換了一份新工作,這真是夠反常的。

溫若何對她來的到來自然是十分歡迎的,光是看他的表情,蘇天天就明白了什麽叫“喜形於色”,不過很奇怪的是,相比看見寧川她倒覺得看見溫若何更尷尬。

“天天,你覺得這個位置可以麽?”

“恩,不錯啊。”

“那你還有什麽需要的麽?”

“恩,暫時沒有。”

“中午一起吃飯吧?”

“恩,好的。”

一通熱情的對話後,溫若何才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歐陽腳下一蹬,連人帶著椅子就滑到了蘇天天的背後,“我說……你上哪找總監這麽好的人吶……”

“好是好……”這一點蘇天天不可否認,“就是……”

“就是什麽?”歐陽撇嘴,“難道你想說配你太可惜?糟蹋了總監?”

“……”蘇天天瞇眼,“雖然我有點這種感覺,但是沒你說的那麽強烈。”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十分適合你的人。”歐陽認真的說,“像你這麽懶的人,一般正常男人都忍受不了,而溫總監正好就是一個可以忍受你的人,這多不容易啊!”

蘇天天下意識的想張口說其實也有其他人曾經這樣忍受過自己,可又說不出口。二表姐歐陽繼續念叨,“而且吧,就你家的條件,一不小心還會撞上一個圖財的,就算沒撞上一個不圖財的,我舅舅那個摳門還要去圖人家的財,沒財可圖的他肯定不樂意,所以溫總監既滿足了你,也滿足你爸,一舉兩得!”

“幹嘛要滿足我爸啊!”蘇天天撇嘴,“你別忘了我和我媽在反抗他啊!”

“對哦!”歐陽回神,“難道你想找一個讓舅舅不滿意的,然後像舅媽一樣刺激他那脆弱的神經以達到你們的勝利?”

“我才懶得刺激他呢!”她立刻反駁道,伸手去推表姐的轉椅,“你呀,別老管和我溫總監的事了,我想來想去,覺得喜歡啊,戀愛啊,都太費神了,我誰都懶得愛!”

“不動手,不擡腳,就是心裏思點春,發點情,你都懶得幹,蘇天天,我膜拜你!”被推向一邊的歐陽長嘆一聲。

中午休息,溫若何果然來邀請蘇天天一起吃飯,因為懶得走,加上對食堂的夥食還算滿意,所以就在公司一起吃了飯。他們倆單獨吃還是有些尷尬的,所以二表姐歐陽和葉輕舟也自然順理成章的和他們坐到一起。

“天天表妹,你來我們這工作了,真好!”葉輕舟由衷的說道,這樣也許可以減輕她的負罪感,“那財務部已經找到接替你的人了麽?”

“我不知道哎。”蘇天天搖了搖頭,其實她對那邊的情況真是一無所知。

“好像沒有。”溫若何皺了皺眉頭,“這事都怪我,沒有和寧川說,所以他那天挺生氣的,根本就沒要人事部給他安排的助理,說他暫時不需要助理,說什麽……助理有等於無,自己幹都行了。”

“……”這倒真是他的風格,蘇天天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不過這話聽起來好像在數落她的工作不稱職,盡管她沒幹過什麽額外的活,可是分內的也沒少幹啊!

“他自己幹?”歐陽嘖嘴,“早就聽說寧川是個工作狂人了,看起來他不僅是狂人,還是超人呢!”

“現在快月底了,他能忙得過來麽?”葉輕舟也是個老好人,不由的感嘆了一句。

是啊,到月底了……蘇天天點了下頭,財務部好像這個時候都很忙的,上個月的這個時候她剛去,給寧川惹了一堆麻煩,這個月的這個時候呢,她就直接落跑了,怎麽想著覺得她這麽對不起他啊!

“我們公司的黃金單身漢,各個都人望而卻步啊!”歐陽咽了一口飯說,“寧川年紀也不小了,雖然家裏沒什麽背景,不過個人條件還是很不錯的,可是工作這麽賣力,和他一起的話,壓力可不小啊。”

“我也讓人望而卻步麽?”溫若何有些被打擊到了。

“總監,你是讓人望而生畏……敬畏的畏!”歐陽嚴肅的糾正。

“哎!”葉輕舟岔開話題,“我聽說之前寧總監還帶著一小孩兒來公司上班的?”

“你還關心這個八卦……”歐陽撇嘴,“聽說是他外甥吧……”

溫若何對八卦沒什麽興趣,只是對著蘇天天笑道,“工作還順手麽?”

“恩恩……”蘇天天雖然沒有接表姐她們的話,口頭上應著溫若何的話,心裏已經開始想起了貝貝,還好寧姍回來了,應該會照顧好他吧,不過要是她會照顧好貝貝的話,之前寧川也不會要帶著孩子來上班了吧。

想想之前寧姍和她說的事,按說他們姐弟倆從小那麽辛苦,又是她放棄了自己上學一直在照顧寧川,她應該不是那種不負責的人吧。

可是寧姍姐現在變得和以前一點也不像了,加上她現在離婚了,也許心情不太好,又要一個人帶著孩子……

“天天?天天!”溫若何略微提高了聲音叫了她一聲。

“吖?!”蘇天天回神,“什麽?”

“我說你不餓麽?”溫若何微笑著指著她餐盤裏幾乎沒怎麽動的飯菜問道,“怎麽楞住了?”

“哦哦哦……”她急忙大口吃飯,“剛才突然被噎住了,現在咽下去了。”

溫若何推近了她旁邊的茶杯,“那你喝口水,慢點吃。”

蘇天天擡眼,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好得沒話說,也許和他在一起,連她爸都不會挑她的刺了吧,如果在最初的那個時候,是這樣一個十分合適的人走進她的生活,會不會就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而一切就會不那麽糾結呢,讓她這個懶人沒這麽煩惱呢?

可是,現在的這個人就在眼前,如果現在都不曾心動,回到以前就會發生故事麽?曾經的那個人,在一開始就知道也許不合適,可還是開始了,如果現在覺悟的話,可不可以就把一切都忘卻了麽?

就算不能忘,也要強制忘,想想早上的事吧,自己當著他的面說出以前的事,他都一句不解釋,人家連解釋都不和她解釋一句,她還在這糾結個什麽勁啊!

她大口的把飯菜咽進肚子裏,深吸一口氣,打了個嗝,擡眼對著溫若何嘿嘿一笑,“我吃飽了!”

創意部的工作蘇天天還算上手,畢竟是她原來的專業,即便她沒有什麽工作經驗,但是還算應付得來。

相比她的順利,寧川就沒那麽幸運了,雖說他一直覺得蘇天天根本沒幹什麽活,可是她真的一走,活兒就全冒了出來。

別的不說,光是打印文件這事,他就得離開座位,打開辦公室的門,叫人幫忙。一天下來,也得跑個七八次,趕上月底,大家都忙得很,加班訂餐的事也忘了個精光,到了晚上才想起來沒飯吃,還是幾個出納得空跑出去買了盒飯拎回來。

吃飯的這會,寧川得空,看著蘇天天那張空桌子,原本被她放到自己桌上的幾盆植物又被他丟了回去,放在桌上顯得孤零零的。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四年前自己把她一個人丟在那個房子裏,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孤零零的,周圍什麽都沒有,卻又全是記憶,反倒更加傷感。

不過傷感這種東西向來是在人閑暇的時候才會溜出來散步,突然來點事讓你手忙腳亂,註意力也就轉移了。

所以這說明寧川真的是個工作狂人,忙成這樣還有空傷感!直到他晚上加完班,疲憊的回到家,看到貝貝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拿著一個小玩具,看到他回來,伸出雙手,“豆豆!”

他突然覺得一陣暈眩,看來不光是公司的人認為他精力旺盛,連他的親姐姐也是如此的了解他啊!

把公文包放下,走過去抱起貝貝,寧川腦子裏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就是人在江湖混,早晚是要還的,他姐姐當初把他帶大,如今他就要帶大貝貝……既而他突然發現,即使他和蘇天天的那個賭局暫時還沒有結果,而事實上,他已經開始內測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菲傭了。

“媽媽呢?”他對著貝貝問道。貝貝歪了一下小腦袋,又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起來和寧川一樣的迷茫。

竟然指望從這個孩子嘴裏問出他姐姐的下落,寧川覺得自己真是忙得暈了頭,抱著貝貝推開他們住的房間,旅行箱和旅行包都在,床上還散落著兩三件衣服,梳妝臺上的香水沒有蓋好,看樣子只是匆忙出了門,不會是長期消失的。

他一手加大力道托出貝貝,騰出手來看了看手表,現在已經快十點了,臨時約會什麽的,這會也該回來了吧。

貝貝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有點困了。寧川盡管此時累得很想倒在床上什麽都不管,可是懷裏沈甸甸的小東西還是不得不讓他狠狠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讓幹澀的眼球濕潤了一下,打起精神,被貝貝洗了個澡。

把貝貝放到自己床邊,輕拍著他,小孩子翻了幾個身,不一會就睡著了。寧川的困倦似乎已經被疲勞一起消耗了,累得很,卻睡不著。

床上的寧川翻了個身,仰面躺著,用手揉了揉額頭,想起了前幾天去N市的情況。一早起來就去忙完了公司的事,他買了臨近中午的車票,順理成章的推辭到了中午的聚餐,他原本就不太喜歡這些活動,但也並不一個這樣格格不入的人,只是到了N市這個地方,他的心情就一直沈重著,實在沒辦法表現出聚餐應該有的歡快,反倒掃別人的興,以為他有什麽不滿呢。

所以處理完了事,他就早早出發,打算去車站旁邊的咖啡店裏坐一會。站在路上準備攔的士,突然一個不算太熟悉的聲音叫了他一聲,“寧川!”

他轉身一看,兩個看起來還算健朗的老人,站在離他幾十米的地方向他揮手,他遲疑了一下,往那邊走去,漸漸走近了看,還是覺得陌生得很,但是既然這兩位老人能叫住他的名字,應該是認識他的,他小心的開口,“你們是……”

“哈哈!”年紀略大一些的老頭兒笑了起來,對著旁邊的老伴說道,“你看,我眼神好吧!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見寧川一臉的茫然,老阿姨笑了起來,“小川不記得我們了吧,這是你林伯伯啊!”

“林伯伯!”寧川一驚,這時再一看,果然是父親原來在勞動局工作時的上司。十幾年沒見,一時沒有認出來。老林頭兒是原來勞動局的局長,他對寧航特別欣賞也特別照顧,因為自己沒有子女,所以對年輕有為的寧航帶有點父親對兒子的期待,最後退二線前的時候還極力推薦寧航坐上了組織部副部長的位置,那一年,寧航才四十歲,實在是太過耀眼了,現在想來,那真是他一生裏最輝煌的日子,剛剛踏入不惑之年,事業又開始了一個新的高度新的起點,正當他摩拳擦掌,準備一展抱負的時候,卻沒想到,那已經是個頂點了。

“這孩子和寧航長得多像啊!”老林頭兒的話語流露出對寧航的懷念,想來他今年也七十有五了,容貌蒼老,雙眼渾濁,頭發也全白了,所以寧川才一時沒認出來。不過沈浸在回憶裏的老林頭兒,似乎也像是回到了回憶中一樣,雙眼也亮了起來,“這眼睛,這鼻子,嘖嘖,和寧航真像,真像啊……”

“你回來了?現在怎麽樣呢?你媽媽生病以後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了,後來聽說你考去外地上大學了。”老阿姨追問道。

“……”寧川面對舊時的長輩,和這麽多直接的問題,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一時百感交集。

老林頭兒看見他這副模樣,也自然想起了他父親的事,也許這些問題,也不是站在這馬路邊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寧川啊,我們家就在旁邊這個小區,我們一起上去坐坐吧,你有空嗎?”

寧川一怔,擡手看了一下時間,充裕談不上,但是上次坐坐還是可以的。眼前的這兩位老人讓他的心情格外覆雜,勾起的回憶也上喜憂參半,父親還在的時候,林伯伯對他們一家真的很照顧,如今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他也不好拒絕了,“那就打擾你們了!”

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所以老林頭現在的家並不是寧川以前熟悉的那個地方了,而是靠近馬路的小區裏的一樓,交通便利,出行方便。

兩杯茶水放到了茶幾上,寧川拿起一杯,淺淺的抿了一口,“那……林伯伯,我媽去世的事,您還不知道了?”

“她去世了?!”這個消失無疑讓老林頭兒十分吃驚,寧航的案子,也牽連了老林頭兒被隔離審查了一段時間,不過一來他確實沒什麽大問題,二來那時候他已經退居二線了,審查也就走場而已。他出來沒過多久就聽說了寧航自殺的事,為此有些上了年紀的他大病了一場,幾個月後得知寧川的母親住進了醫院,他去看望了一次,沒過多久寧川和寧姍就被接到了叔叔家,也就斷了聯系。

寧川低下頭,看著茶杯裏上上下下的茶葉,輕輕的點了點頭,“恩,她後來病得嚴重了,就、就從醫院的樓上跳了下去……”

“……”老林頭兒吸了一口涼氣,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只是嘴唇顫動,沒有發出聲音,隔了許久,他才重重嘆了一聲,“作孽啊……”

寧川一時沒有領悟出這三個字的意思,只是問道,“您呢?您和伯母還好嗎?”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兩個老人,沒有子女,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我們就那樣。”老林頭兒回道,“你姐姐呢?現在應該結過婚了吧?”

畢竟不算是太熟悉的人,寧姍的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況且說起這個故事的源頭就又回到了他父親的事上,老林頭兒看起來已經被他母親的事沖擊到了,所以寧川勉強笑了笑,“是的呢,孩子一歲多了!”

果然說到孩子這個話題,讓沈郁的老林頭兒又流露出一開始看見寧川時那種高興的神情,“是嗎?那太好了!你姐姐是個好姑娘,從小就懂事,我記得那時候去醫院,還是她在餵飯呢!真好,真好……你父親和母親都是好人,你們應該有福報的!”

寧川見他這樣高興,也跟著微揚起了嘴角,“您和伯母也會有福報的。”

“我們啊,也許現在不算多富裕,可是總歸能安享晚年,總比那些壞人好!”老林頭兒皺起眉頭說道,“你知道趙剛吧!就是原來組織部的部長,後來沒多久就成了N市的市長,再後來當了省委組織部部長,那可真是風光了,現在呢!倒黴了!被抓了!他才是真正的貪汙犯!”他的聲音越說越高,拳頭攥緊,有些激動。

趙剛……寧川在腦海裏回憶起這個人來,相比老林頭兒,父親的這個上司對他來說就顯得很陌生了,一來是因為寧航進組織部的時間還不長就出了事,二來是趙剛這個人和寧航的關系並不那麽好。

寧川記得父親進了組織部以後,他和姐姐有一次跟著媽媽一起去過他的單位,那天突然下了大雨,父親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所以快要到下班的時候,母親說要去給父親送傘,順便帶一件外套,寧川和姐姐對父親的新單位很好奇,嚷嚷著非要著跟著去。

禁不住兩個孩子的哀求,寧媽媽給他們倆穿上膠鞋和雨衣,拿著傘和衣服,三個人踩著雨水就往那走,風夾著雨撲面而來,寧川和寧姍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傻笑在路上踩水玩。

走到單位大門口,寧媽媽敲了敲門衛的房門,剛想叫他開門,門衛卻已經跑出來拉開了鐵門,大院一兩黑色的轎車緩緩的開出來,門衛淋著雨站在門口諂媚的笑著。

車裏的人搖下玻璃,看著門口站著的母子三人,寧川眨巴了一下眼睛,把睫毛上的雨水弄下來,才看清那個人的容貌,方正的臉頰,濃眉的眉毛,微瞇著的雙眼,渾圓的鼻頭,飽滿的嘴唇,頭發往後梳得油光光的,一副領導的派頭,他問道,“你們找誰?”

“寧航。”寧媽媽遲疑了一下開口。

“原來是寧航的夫人啊。”那人說道, “我說讓他配個車,他非說自己家離單位近用不著,這下雨天的,還要你們來送傘。”

寧媽媽微低著頭,“確實離得不遠。”

那人勾起嘴角,牽出一抹頗有意味的笑容,“那你們進去吧,他還在辦公室呢。”說罷黑色的車窗慢慢搖上去,寧川漸漸看不見他的臉了。

“他是誰?”寧姍擡頭問母親。

“他是趙部長!”門衛搶著說,眼睛盯著那輛遠去的黑色轎車,直到車子轉彎,他才收回目光,對著寧媽媽笑道,“原來你是寧部長的家屬啊!快進去吧,雨大了。”

“謝謝!”寧媽媽點頭道謝,牽著兩個孩子走進辦公樓裏。

進了寧爸爸單獨的辦公室,他急忙拿茶杯給他們到了熱水,“冷了吧,怎麽把孩子也帶出來了。”

“我們想看看爸爸的單位!”寧姍笑著說,扭頭看著弟弟,“對吧,小川?”

“恩!”有些內向的寧川點了點頭。

“快喝點熱水吧。”寧爸爸對著兩個孩子說道。

寧媽媽環視了一下他簡單的辦公室,喝了一口熱水,才開口,“對了,剛才在門口看見了趙部長?是你上面的那個趙部長?”

“恩。”寧爸爸點了下頭。

寧媽媽點了下頭,若有所思的說道,“看起來和老林頭兒不是一個感覺的人啊。”

“確實是這樣。”寧爸爸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接觸起來也有點不習慣呢。”

“你跟著老林頭兒太長時間了。”寧媽媽笑道,“習慣和脾氣都和他一樣了。”

寧爸爸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我第一個單位就是勞動局,幹了那麽久,突然換到這邊有些不習慣呢。”

“那還是要快點習慣的好啊。”寧媽媽有點小小的擔心,“新的單位你原來就沒有熟人,我們上面也沒有人,老林頭兒也退了,還是要和上司弄好關系啊。”

“恩。”寧爸爸點點頭,“看來今天他們去吃飯我不應該推辭啊。”

寧媽媽有點無奈的看著自己的丈夫,“你準備在辦公室加班吧。”

寧川擡頭,看著媽媽,“爸爸這樣不是辛苦工作,是榜樣嗎?”

“小川……”寧媽媽摸摸他的腦袋,“你可不要像爸爸一樣,就知道工作。”

寧川看著爸爸,又看看媽媽卻沒有點頭,而是低頭笑了笑,在他的心裏,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以後,要像爸爸一樣,那麽努力。”

老林頭兒給寧川的杯子加上水,“趙剛一條線的人都被抓了,在他家裏搜出的存折就上千萬了,已經上了新聞呢。”

上千萬,多麽龐大的數字,寧川忍不住想到以前跟著他父親罪名後的那串事實上不存在的小數字,“他被抓了啊……”對於趙剛,寧川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呢。

“你還不知道吧。”老林頭兒突然說,“你爸當初的案子,可能就是被他陷害的。”

“您說……什麽?”寧川有些驚詫,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爸寧航的案子可能就是趙剛串通了人一起陷害的。”老林頭兒一字一頓的重覆道。

“……”寧川睜大了眼睛,“您是說,我、我爸他,真的是被誣陷的?”

“這個可能性很大。”老林頭兒說,“去年吧,我碰到一個以前在組織部的科長,和你爸一起被審查的,他被判了七年,出來了才和我說,他當初確實收了賄賂,好在數目不多,所以沒收了贓款以後,判的刑不算太重。不過他在牢裏的時候,聽說了你父親的事,好像那個戒指是被逼著吞下去的,嘴巴也被人捂住,發不出聲音……”

那枚戒指是被逼著吞下去的,嘴巴也被人捂住,發不出聲音……

這句話在寧川的耳邊響起,他猛得驚坐起來,旁邊已經睡著的貝貝被震動驚了一下,喃喃了一聲,他趕緊伸手拍了拍貝貝,慢慢躺了下來。

毫無疑問,老林頭兒那天的話,讓寧川確實太震驚了,盡管他一直堅定的相信自己的父親是無辜的,可是面對太多的輿論肯定,有時候也不免會產生那麽一絲絲的疑惑,究竟真相是自己所堅信的,還是大多數人所說的那樣。

不過老林頭兒的話,讓寧川為自己曾經過的那麽一絲絲懷疑感到無比的羞愧。

“你父親當年在組織部工作兢兢業業,雖然是我極力推薦的,但他確實有這個本事,而趙剛是憑著自己岳父的關系坐著部長的位子,他自然害怕你父親這個副部張過於勤快而影響他這個正部長的地位和形象,加上你父親和他們並不是一類人,趙剛曾經私下找過你父親,他有個親屬想進稅務局,為了避嫌,想由你父親做推薦人,可是被他回絕了,送的禮物也退了回去。之後沒有多久,聽說趙剛的岳父升成省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借著中央領導有反腐倡廉的意想,便率先做起了‘反腐’的積極分子,趙剛自然是積極響應自己的岳父,抓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既完成了功績,也不得罪有靠山的人,順便排除異己,拿寧航開了刀。”

老林頭兒頓了一下,有些不甘心的說,“那個時候他只敢偷偷告訴我,因為趙剛還在位子上,他也是聽說的。不過現在趙剛已經被查出貪汙,正在審判期,眼下正是大好的時機,不過你父親的事太過久遠,恐怕未必會查到,趙剛自己當然是不會主動交代的,所以這事你可能得想想辦法呢。”

“那我該怎麽辦呢?”面對突如其來的事實已經讓他很震驚了,還要他想出辦法,寧川腦子一片空白。

老林頭兒嘆了口氣,“知道趙剛出事以後,我一直在打聽你們的消息,想找到你母親,問問當初有沒有什麽證據,現在她也……你和寧姍有知道什麽嗎?”

雖然十分渴望自己能知道一些什麽,但是寧川還是搖了搖頭,那時的他實在太小,加上父親是在審查期間去世的,他們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到,就直接面對了他冰冷的屍體。

“不管如何。”老林頭兒堅定的說,“你們要相信,你們的父親,他曾經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始終是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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